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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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胖子眼光一轉,瞥見那張符,趕在欲要射中自己之前扭頭一避。這束符光堪堪擦著他的太陽穴飛過,撞向對面的路燈。這時候胖子才有空歇口氣,抓緊時間朝張起靈揮手喊道:“是友軍!別誤傷!”

張起靈只是看著他,再次催動符箓飛向目標。而吳邪下意識覺得這個胖子不屬於那些東西,緊急中大步上前按住張起靈的手,“等一下!他好像不是。”

“他是。”張起靈吐出兩個字,不帶感情。

“是個屁是!”胖子跳腳躲過第二次襲擊,但並不一溜煙逃走,而是抱住旁邊的樹幹躲在後面,伸出個腦袋,罵罵咧咧:“你他媽見過哪個像爺一樣神氣,像爺一樣身手矯健?”

地上那只水鬼已被他們冷落,“死”相難看得可以。僵硬的身體忽然抖動一下,回光返照般發出一絲嘶啞的聲音,像從喉嚨裏硬擠出來,而後身上抖出幾縷濁霧,眨眼間氣化散開,融入天地之中。地上僅餘一個濕漉漉的印痕,以及被水鬼帶上岸的少許腥藻味。

胖子指指水鬼消失一空的位置,又怒又委屈地辯解道:“用腳趾頭想想,我和這玩意兒一樣嗎?”緊接著沖吳邪喊:“這玩意兒會畫個五角星給你嗎,啊?”

“什麽……”吳邪一時之間未能將五角星聯系起來。思維已經搶先給出答案,但另一半大腦還沒接受。他往前走了兩小步,不禁仔細觀察那個胖子,又匆匆退回,轉身問張起靈:“世上有筆仙?”

說罷自己便感到荒唐,對胖子說:“可是什麽樣的筆才能胖成你這樣?”

“他媽誰告訴你筆仙是支筆了!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!”胖子隔空喊話。

“你到底是不是人?”吳邪對他的嬉笑怒罵感到十分新奇,問:“喊你一聲筆仙你還端起架子來了?”

倆人不自覺扯閑話,張起靈不為所動,朝那胖子冷靜又篤定道:“你三魂不全。”

“小同志搞什麽魂魄歧視……”胖子看張起靈不再有所動作,終於敢從樹後移出半個身子,提心吊膽地看了看對方。然後慢慢走出來,每一步的姿勢都小心而誇張,身子重心在後仿佛即刻準備逃命。

吳邪快速對張起靈低聲道:“我先問幾句話。”

“你說我室友姓什麽?”吳邪問。

“張!”胖子不假思索地說,突然想到什麽似的,補充:“Z,是個字母Z!”

像報暗號一般,吳邪說:“和我一起握筆的那個女同事叫什麽?”

胖子一楞,臉上露出吃蒼蠅一樣的表情,“女……操,是個人妖?”

吳邪好像面試官,“不,就是男的。下一個問題,你死了多久了?”

胖子一聽導火線又出現了,趕忙示意他身後的張起靈別動手,雙手做了個往下按的動作,“別激動,淡定。爺是死了沒錯,可是老天爺借了我一魂,你看胖爺這副樣子,哪一點像那些東西?”

遠遠地走來三兩個路人,他們中止了這段驚天駭俗的對話。胖子豎起五指:“出去找個地方談談,五分鐘,保準給你們解釋清楚。”

“別人看不見你?”吳邪問。

“這一點倒是一樣的。看不見,特方便。”胖子小小得意一下,說:“不過你倆不方便,得,去那兒吧。”

胖子選的地方,在湖畔一塊空地上,劃船售票處的背面。一間小房子正好提供掩體,背面的狹窄空間不可能有其他人經過。胖子清清嗓子,準備講述自己的傳奇經歷,這時猛地響起背景音樂,好不歡快,來自於那邊空地上退休阿姨們的廣場舞。

大音箱傳來轟隆隆的歌詞“腳步飛起來”,氣氛有些難言的詭異。吳邪催促道:“快講。”

“這小哥應該懂,”胖子看了眼張起靈,說:“如果一個人丟了地魂和命魂,便是徹徹底底的死人。但是爺的地魂,被這方水土續上了,因此可以算是只丟了個命魂,不至於真死。況且當年歇菜的時候……”胖子慢悠悠地說:“正是吉時,陽氣回轉。胖爺的身子又趕巧了是分金坐度的位置……”

吳邪聽得頭大,說:“所以你不是人,對不對?”

胖子哀聲道:“合著你半個字都沒聽進去,虧我耐心跟你解釋……小同志回去以後還是要補一補功課。不講了,咱去找個地方喝杯茶,咖啡也行,弄個小資情調整整。”

“你現在連私人財產權都沒有,”吳邪奇道:“還想去喝咖啡?”

廣場舞的歌曲重覆播放,正跳到“舞起來大家舞起來”,嗨得不行,仿佛就是為慶祝這幾個同志的重大會面。吳邪越聽越抓狂,這完全不適合正經談話,甚至蓋過了他們說話的聲音。張起靈忽然出聲,“地魂?”

胖子就笑,“生前沒出過什麽風光,想來是運氣都用在死前那一刻了。這可是千年難遇,也算是死後的福分了。”

“你是說你有一魂,跟大地連上了?”吳邪問:“那你不就是土地爺麽?”

“胖爺本事可沒那麽大。每個人的地魂本就該來於大地,歸於大地,我只是不知怎麽向公家借來了備份。”他謙虛地說:“現在的日子,也不過就是自由自在,也不過就是想去哪裏去哪裏,也不過就是可以知道市內每一處發生的事情……”

“哦,那你就是土地爺。”吳邪下結論,又想了想,“你跑去兼職做筆仙幹什麽?”

胖子咂吧幾下嘴,“好久沒說這麽多話了,真有點口幹,咱還是去茶館吧。”

“現在已經沒有你說的那種茶館了。”吳邪想笑又不敢笑,說:“咖啡吧。”

但是不可能真的讓胖子在路上捧杯咖啡,路人眼裏只會看見一個懸空漂浮的杯子。吳邪手裏拎著三大杯打包的飲料,心說這叫什麽個事,請一個土地鬼喝咖啡,這人的腸胃還具有正常的消化功能麽?那些大腸桿菌沒有失去活性?

一路上胖子喋喋不休,仿佛真的是許多年未說過話了,看到什麽都要評頭論足發表看法。話多得吳邪都插不上嘴,也正好不需他說什麽,以免路人起疑。張起靈問完那句地魂之後,便不再發聲,默許了這個胖子同行。

胖子自然逃了地鐵票和安檢,一直跟他們走到吳邪家附近。他正說到“曾經老子鉆進安檢的X光機……”忽被吳邪打斷:“等等,你應該進不了我家門。”

家裏的防守措施由張起靈設下,硬杠般的標準由不得胖子的油嘴滑舌能改變。胖子朝天翻了翻白眼,“三魂不全者不得入內,這可不就是魂魄歧視……後會有期!”

胖子整個塊頭變得像那燒烤攤上的一縷煙,被風一吹便驀地消散不見。同時吳邪手裏的袋子忽然輕了許多,他低頭一瞧,三杯變為兩杯,那一杯果真被胖子拿走了。

持續了很久的滿嘴跑火車的聲音不再響起,取而代之的是重新湧上來的街頭雜音。吳邪的目光掃了半圈,都是陌生的路人臉。“他人去哪兒了?”

“神識分散,融於坤川。”張起靈隨口說:“他已身處陰陽兩界之外。”

這些文縐縐的話由張起靈說出口,吳邪就很容易理解,大概是覺得什麽性子的人該說什麽樣的話,胖子的形象定位根本不符合。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,進入了脫離生死的境界。吳邪說:“他那樣的,我看更像是一個神仙。”

張起靈淡淡道:“說到底也是長辭於世,不食煙火,仍是異類。”

但是吳邪心裏忽然羨慕得不得了,不用工作不用交稅,不用為世俗所擾,簡直是終極理想。仔細想來竟沒有任何生活壓力,只不過是難以找到朋友,可是能活得逍遙,這點代價不值一提。吳邪想得出神,有道是,每一個工作狗心中,都住著一條鹹魚。

“他那個狀態……”吳邪猶豫了一瞬,“是怎麽辦到的?”

張起靈搖了搖了頭,“應是全靠機緣,求不來的。”又看著吳邪,“你也想?”

“沒有,”吳邪覺得他的眼睛好像能看透自己,趕忙藏起那絲念頭,“還不至於做那種白日夢。”

回到家又是晚點,一個不尷不尬的時間,既可睡覺又可開啟夜生活。吳邪把手機往床上一扔,視線移向桌上的一堆資料,心裏又堅定了另一個念頭,如果當了鬼,肯定用不著考研進修……算起來磨蹭了將近一個月,他看書的進度因各種遭遇時時中斷。

幫助驅鬼保衛和平,這事沒法加分吧,他一下被自己這個冷笑話冷到了。太不真實,一到晚上就變成奇幻大劇,這日子竟過出了混搭風。

吳邪看著手裏用來劃線做筆記的筆,心思漸漸飛了出去。他想悄悄試件事,探頭往房間外張望,張起靈似乎打了盆水在自個兒洗衣服,畫面自帶洗衣粉的居家味。於是他躡手躡腳把房門關上,坐回桌前,兩手夾著筆,懸在紙上,念道:“筆仙筆仙,我有疑惑,請……”

“我沒法進你家,”胖子的聲音從窗外幽幽地傳進來,“不能顯靈。”

吳邪擡頭,一張大臉撞入視野。胖子把臉壓在玻璃上,五官變了形,乍一看猙獰得更像鬼了。吳邪放下筆,覺得都在意料之內,徹底推開窗,說:“就算我主動打開窗,你也進不來?”

“你怎麽反倒又質疑那小哥的水平?”胖子擡起臉,手放在窗戶上按了按,“畢竟是家裏,他布置得這麽嚴實倒可以理解。”

周邊各戶人家都開著窗,在這種尋常的夜晚便總漏出一點屋內的人聲,因此吳邪壓低後的音量在空中並不顯得多麽刺耳。這些公寓屋子就像許多洞穴,各類安身的動物隱隱傳出不同的雜聲,然後交織在同一片大草原上。

吳邪註意到胖子另一只手裏握著紙杯,笑了,“你還不喝?”

“歷史紀念物,暫時不能扔。”胖子說得有板有眼。

“你不會坐在……”吳邪猛地站起,看向窗外。只見胖子跪坐在空調室外機上,身軀目測百來斤重,仿佛馬上就會把機子壓垮。胖子自嘲:“輕得很,不用怕。”

話雖如此,這只鬼給人的視覺沖擊力太大,不得不擔心機器承重力。吳邪摸摸鼻子坐下,“你一直在我家附近嗎,為什麽我一開口就出現了?”

“神識所往,皆可通曉。”胖子說:“範圍還能延伸到五環外呢,你家這個距離算很近了。至於我會不會來,多久才來,那得看胖爺心情啊。”

吳邪回頭看了一眼房門,確認沒有引來張起靈,小聲問:“我們玩筆仙那時候請來的就是你吧,你既然兼職筆仙,是真的有點本事?”

“沒事幹的時候陪你們這些小朋友玩玩,這話說的,什麽叫兼職……”胖子撐起來換了個坐姿,動作幅度很大,但外機紋絲不動。“筆仙就是一個虛名,是仙還是那玩意兒,不都由你們說了算?再說了,你還真以為筆仙給的答案沒有錯?”

吳邪眨了一下眼,心說原來我們一群凡人被你耍得團團轉,面無表情地說:“那我們還不如請別的那些東西來當筆仙。”

“你說大廈裏的那些?那可沒法回應你。”胖子承認:“不過確實有不少,一直以來胖爺都被擾得心煩。小哥什麽時候才能把那裏收拾好?”聽最後一句的語氣,竟然是真心抱著期待與請求。

吳邪嘆口氣,“我以為你才是來當強力外援的。”。

胖子抓抓頭發,“實話跟你說,也就是幾年前胖爺才總算走出了心理陰影,開始習慣這種日子。所以之前這城市發生了什麽變化,就無從可知……你們那會兒不是開始查了嗎,我就想來幫襯著點兒。”

“你早點解釋清楚多好,和我見面的時候幹嘛故弄玄虛?”吳邪伸一個懶腰:“我們又不會把你收了。”

房間門外,張起靈放下了即將敲門的手,靜靜站著。

胖子看向那扇房門,仿佛察覺到什麽,頓了片刻,斟酌著對吳邪說:“有些皮毛我還是懂的。胖爺這種身份,當初一碰見那小哥,就知道必須躲開。”他搖搖頭,“太重。”

“什麽太重,能有你重?”

“我的算命技倆只是用來應付你們這些玩游戲的小朋友,所以算那小哥的時候,只算得出一點點命格。”胖子語氣低沈,“若不錯的話,宮中大約有一顆天刑,本就是兇星,常人承不起的。而且還不知道誰給他改過命,改得不倫不類,當然沒法定奪。

“那些生辰啊家世啊,不是爺不敢算,而是怕算出來洩了無量天機,遭天譴。”他一陣唏噓作為結語:“人生有命,萬般難測。”

吳邪支著下巴,楞楞地聽著,想說這些神棍把戲自己從來不信,但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。那個悶葫蘆是孤僻了些,為何還牽扯出命中運數?那幅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靜靜搓衣服的模樣,看著就起不了岔子。

可是另一方面,那些蹊蹺的身世線索,吳邪又是再明白不過。

“真想算的話,得另請高明。”胖子說:“小吳同志,你想幫的這個人,也許是不能幫的。”

房門被人推開。吳邪臉上思慮重重的黯然神色還沒來得及收回去,就看見張起靈站在門口,手上托著幾件衣服。“今晚有雨。”他說,如同什麽都沒聽見,然後把衣服放下,轉身就走。

吳邪一看,正是自己晾了一整天忘了收的衣物。

胖子知趣地閉上嘴,忽然有種幹擾了別人家事的錯覺,幹笑一聲正想轉移話題,就聽見吳邪開口打破了凝固的空氣:“六度分隔理論……”他底氣不太足,失焦的目光沒有看向任何人,但是一口氣說了出來:“數學可以證明,最多只通過六個人,就能找到任何想找的人。不管是死是活,也不管問題有多覆雜。”

張起靈停下腳步,嗯了一聲,淡淡說了句早點睡,然後走了出去。吳邪遲疑不定地看著胖子,後者猛拍一下手,“都跟你道晚安了,行了沒啥好緊張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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